hannah+egg

　　帶著DV去旅行，你會拍些什麼？自己的大小事諸如飲食、行車、所見、心情？還是別人的一舉一動，以記錄迥異的文化差異？又或者，只是拍攝事物美景，就像某些月曆？如果你是豆豆先生，你會想拍些什麼？你覺得電影的屏幕上跑出來的會是怎樣的故事？

　　《豆豆假期》是巧合大拼盤，從他抽中機票到抵達目的地坎城，沒有一個令人發噱的結果不是在巧合的火種上引發的，但是這些湊巧的事，並不像他對著DV鏡頭擠眉弄眼、撐鼻歪嘴那樣刻意，偶然的背面總有選擇，如果說人生是由一連串的偶然所構成，並由一個接一個的選擇所進行下去，豆豆先生的旅程，就是人生的縮影，而且是另類的呈現。

　　在月台上，豆豆先生想去投販賣機，沒想到領帶被機器夾住了，錯過了第一班車。他決定坐下一班，遇到了俄國導演，請導演為他拍照，進而害導演上不了車，父子分離。當然豆豆先生不知道那父子檔的身分，否則一切都好解決。就這幾個橋段來說，投販賣機是選擇，被夾住是巧合；坐下一班是選擇，遇到導演是巧合；麻煩別人拍照是選擇，父子分離又是巧合。表面上故事就此開展，但故事背景、龍套人物同時在蘊釀著其他的線，主線與副線交錯，雖是精密的選擇，突顯給觀眾的卻是巧合。很多人以為女主角在故事的後半段才意外出現，她就像戲中戲的那個小配角一般，可能只有曇花一現的一幕，但那是長久經營才換得的機會，所以她在劇中非常珍視演出的機會。其實《豆豆假期》一開場沒多久，在豆桑開心地站在法國街頭得意歡欣的表情背後，女主角已兩次出現於背景中，聰明的你也許也注意到了，而且你也會發現，女主角從頭到尾只有四套戲服，正好反映幾種人生樣貌，慘淡、光鮮、假扮主角、假扮配角。無論在真實生活上有多艱辛，畢竟是真實的，假扮的配角最令人同情。相信《豆豆假期》由滿溢的偶然所造就的票房成功，本身並不是偶然。

　　面對莫名其妙的劇情發展，豆豆的反應相當豐富，遇到不如人意的結果，他握拳揮肘，他跺腳生氣；順遂時，他開懷大笑，他得意忘形，轉念一想，誰不是這樣？有時候有其他事情轉移了他的注意力，立刻又開始搞笑，有時候他也需要沉澱，像在月台上和小孩賭氣，不發一語，不論你同意與否，那一段沉悶而無言的靜止，是搞笑片上撒上了哲思。

　　更記得豆豆先生死命地追著一張沾黏在雞爪上的一張小車票，不但跑了一大段路，騎了好久好久的腳踏車，一路上連番丟失個人財產而不自知，連唯一的旅伴都被他拋棄，等到他終於追到養雞場，已經無可挽留，山窮水盡之處不是柳暗花明，而是再次的打擊，面對眼前成千上萬的雞，請問要找哪一隻？極盡所能的追求，並且經歷磨難與風霜，不就是一般電影反覆述說的故事嗎？《芭樂特──哈薩克青年必修（理）美國文化》(Borat)如此，《The Cars》、《冥王星早餐》、《登峰造擊》不都是如此？這個主軸永遠能捉住觀眾的眼睛、揪住觀眾的感情，不然就不會有《北國性騷擾》、《蝙蝠俠：開戰時刻》乃至於《魔戒三部曲》了。

　　一場追逐，豆豆先生將自己困在公路上，他等待公路盡頭那個不確定的影像，期待即將到來的會是幫手。他等了異常之久，困境卻完全得不到解決。無盡的道途、擦身而過的機會、停止亦或走下去的抉擇、以及孤單，把豆豆的假期又變成公路電影，是《神采公路》的精美縮印本。

　　不要以為《豆豆假期》是「nothing」，如果單純以搞笑片來看，它也不會是「nothing」，會這麼想的人，恐怕腦袋真的「nothing」。《豆豆假期》中的劇中劇是整部片的主要思想，告訴人們單線的思考與灰色的生活不但無趣且可悲，還得不到他人的同理與關切，坐著電梯上上下下沒有出路的窘境，就是豆豆先前經歷的追逐，和他的假公路電影。從另一個方面來說，做為自己人生的導演，編導手法和拍攝技巧不是必須的。反映真實情感、單純而飽滿的歷練才是重要元素，要打動人心，就要把那人一塊兒捉進來，讓觀眾掉進故事裡。在這個基礎上，即使是粗糙的紀錄片，也具備動人的張力。回到一開始所提過的，豆桑用來記錄人生的，就是那片刻不離身的DV。他拍攝的，不是nothing，而是everything。

　　但是經過DV的重現，人們的生活一定會更好嗎？不見得。錄下的東西可以快轉、倒轉、暫停，更可以剪接、配音，可以使一段無厘頭的旅程變成全場起立鼓掌的故事，也可以使一個陰錯陽差的旅人變成綁架犯。被重新包裝過的人生，變成二手的人生，不管怎麼看，都不是原始的那個。所以，美國有《楚門的世界》，德國有《竊聽風暴》，台灣天天上演媒體說故事比賽，英國則有《豆豆假期》，如果用DV來監視、追蹤某個人或某個事件，我們能就此確信是真相嗎？故事人人都會編，但如果主角是別人，誰能真正公正客觀地去對待？換做自己被別人這麼觀察，誰又能像豆豆那樣保有純良的本性？

　　人生本來就有所欠缺，才能追求圓滿，無意義的破碎與斷裂，也可能拼湊出深刻的圖像，如果能如豆豆先生吞下整隻帶殼龍蝦那般，用執著的態度面對不斷來襲的風浪，人人最終都可以抵達坎城，見到自己最想看見的風景。

　　最後，DV沒電了，畫面稍縱即逝，豆桑的旅程結束了嗎？沒有，因為我們依舊呼吸著空氣，這只是一個休止、一次暫停、一個喘息。充了電，隨時都可重新開始，隨時都可接續下一場戲。就像豆豆先生在優格廣告片場為DV充電，之後劇情便開展成彩色的。不斷充電，人生就能走下去。豆豆先生的假期中，似乎也帶點老莊的影子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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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Fin.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