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是尋回失去了很久的東西,把記憶與感覺通通打撈起來,在烈日下曝曬,直到乾裂,爆發出的聲音具有老船長的老收音機那種鹹鹹油膩的味道,尋回的記憶是充滿血肉的記憶,感覺,是風乾之後永遠停滯的感覺。



在那之前,失去,一種讓人無法查覺的詩句,在逐漸沈沒的船艙裡被一句句逼出,然後乘坐氣泡般嗶嗶剝剝的脫離,脫離艙室也脫離水面,它們浮出水面的時候總是壞意地回眸一笑,然後我對失去才有那麼一點警覺,脫離的詩句也突然成篇,有時候因此得到出乎意料的誇許。



不是每個詩人都是天生的,有些詩人是在藍色的憂愁裡誕生,在亮色的歡愉裡消失。某些失足掉落的詩人在孤單海洋裡尋找南北半球的差異。其實那也不過是暈眩方向不同罷了。



一切都是從離別開始。



我說再見的方式,是不斷後退,一步一步隨著內耳不平衡,眩進深邃的黑,在那裡,老船長聽著收音機,叼著冷冽與尖嘯,放任船舵輪轉,眼前的黑越來越深,我使盡力氣,卻被載往悲傷,沉入照片與日記裡頭,伸手想抓取一點點光線,卻不小心撕裂了流下眼角的淚痕。



也許是一個月,或者只有幾個星期,不斷下沉的過程中曬不乾眼淚淋濕的枕頭,鹹鹹的苦苦的還有一點點辛辣一些些嗆鼻,其實枕頭根本是過期的乾魚,一天到晚有個淚人兒躺在上頭,遲疑著要不要乾脆拋棄睡眠時,其實早已經被苦悶的腥臭燻得喪失作夢的能力,就像頭枕下的乾魚沒能力游走,枕頭也無法拒聽悲傷,我也沒辦法忘記,摻雜著淡淡體香的,某人的房間。



道過再見之後,嘴巴開始吐出不成句的片段,機率使然,有時偶排出吸引人的順序,像你。



分踞兩座城市的兩人,喜歡各自前往最近的海邊,在那裡,日出日落形成巨大擺幅,是跨越時間空間的大鐘,在湛藍的輝映下,時空無休止地轉移,我們因而能夠算計時間的腳步,逐一刪去沒有對方的日子,卻都沒發覺,靠近彼此的海域時,我們正背對著背。為什麼總不能隔著山岳面對面相思?有沒有答案?



沉下去了,火車把我推離的上午我曾使勁掙扎,沉到情緒的谷底拈起一撮沙,抺在長途夢境,粗糙了印象。不太細緻的記憶是否比較不易遺忘?



人是遺忘的動物,尤擅長選擇性拋棄,但忘記是消失了?抑或躲進深深的潛意識裡?有沒有人遺忘愛與被愛的本能,直到重新被喚醒?



離開之前的遺忘的步驟,慢慢減速,現實的景物猶長了翅翼,飄然昇去,只有夢裡的你的臉龐定格,因為分鏡稿中,每一格都是同一個畫面。



一張圓臉,一頭密貼的黑髮,參差的虎牙和溫柔的聲音。



離開是一個無從選擇的航行,只能朝向不甚歡愉的方向,任由冷冽的刺激擊打心裡最脆弱的角落。除了自己,和那無意掌舵的老船長,沒有人察覺在同一個水平面上,我已經快要滅頂。日子始終被無奈所填滿,且有溢出的危險,藉過眼泡沫渾張曲面映照的表情,提醒著沉沒中的生者,就是這樣,就是這樣,認命吧,愛得越深越加沉淪,幸褔越難以浮現,我的身分證上不會有你的名字,你的呢,也不可能寫上我的。



但是如果我變成了一條魚,會不會獲得悠游自在的可能?



而後在一次睡眠中真的自頸下長出一片鰓,具有撕裂的痛楚。醒來之後有人告訴我,換了一顆不習慣的枕頭,比較容易導致落枕。



落枕得有些無厘頭,讓你笑彎了腰,於是那個圓臉虎牙的傢伙真實了起來,火車把我帶回來的那一刻,你隨著午後的日光曬進車站大廳,若隱若現地拉長影子,像國寶級拉麵師父手中越甩越細的麵條,細長的闇影擺出引領企盼的姿勢,等待遠方寄回的歸人。看到你和你手中等著我的安全帽,幾乎要拋下肩上掛著的包袱衝向你,好想投入你所處的亮線裡,沉入另一場意識。



也許浮浮沉沉,根本沒有差別。從某處浮起和從另處沉沒可能是同一件事,我從憂鬱情節探出頭來呼吸時,便已陷入你溫柔的魅力裡頭。



像是尋回失去了很久的東西,把歡喜與愛通通打撈起來,遇見了之後,才發現自己原來不是在生活裡日漸發酵的微生物,飄浮的靈魂突然集中,顯得巨大起來,蟄伏其中的懦弱跟著變硬,有人說這就是堅強,又或者僅是適時的成長。在充滿了某人淡淡體香的房間,看到思鄉人等待已久的螢光。



當我又從美好的相處中體驗了佛洛依德和弗洛姆,佔有與包容又將我拉陷,這次第不曉得是上升還是下降,等到領悟你終將遠行至我無法抵達的國度,才發現,回來是為了確認你的離開,眼前的一切原都是真,只有我的存在是假的。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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