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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我與圖書館與其他〉

(2006/11/27修改,原題:嗨,圖書館)



從小就對圖書館有好印象,彷彿家裡的一個房間,隨時進出,沒有壓力。小二之前,家裡幾乎沒有幾本書,明確一點是沒有給「小孩」看的書,我常在半夜被媽媽讀書的檯燈拂醒,她多半是在為高普考K書,緩衝活動是泡杯茶擠幾顆痘子,那些公司法啦、會計啦,有時候碰的一聲從桌上跌落,在夜裡異常駭人,我總是繼續假裝熟睡,伺機偷看媽媽打頓兒。家裡還有許多爸爸每次休假帶回來的書,不外乎《蔣總統密錄》、《今日空軍》、《納氏英文法》、《微積分》什麼的,由於父母親閱讀類型南轅北轍,難免以為爸爸的書會有趣些,或許有插畫啦卡通圖案啦,故而每次有書回家,我都好奇衝上前去取來,期待乍見插圖的驚喜,但驚喜總是不出現。



後來媽媽發現文化中心圖書館離家不遠,週末假日常把我寄在兒童圖書室,圖書館頓時成為重要陪伴,也終於發現,原來有很多很多書是我「看得懂」的;原來有很多很多書滿是漂亮圖畫;原來有很多很多書比爸爸千篇一律的大野狼故事還有趣。



搬了家離開美崙,文化中心變得遙遠而不方便,媽媽就近把我寄在書局,書局的書當然沒有圖書館豐富,但也聊勝於無。後來國小老師送我一本書,忘了是什麼原因,只知道那是第一本屬於我自己的書,書名《頭頂上的鄰居》充滿不確定的想像空間,儘管讀了很多遍,仍舊不懂頭頂上的鄰居到底是誰,書中的暗喻對低年級學童來說太難了,百思不解。有次和媽媽去市立圖書館看書報,坐在她旁邊翻著這本書,媽媽問:「寫些什麼?」我說:「就是頭頂上有一個鄰居啊。」



等到表哥上國中,將舊書裝成兩箱送來我們家,我和妹的房間成了簡單的兒童圖書室,兩箱書其實不多,卻是小小心靈難得的寶藏,我倆喜好有別,看書不必爭搶,於是全五冊的簡編《西遊記》本本破爛發黃,定是我搞的。漸漸地,這些舊書全走上破碎一途,媽媽逐一丟棄的過程中,也發現書對孩子的影響力,開始帶我去書店選購想看的書籍,只差還沒想到為我辦張借書證。



媽媽的期待總是超越我的實際成長,那五冊殘缺的《西遊記》曾讓她突發奇想買了世界書局重刊的吳承恩原著版本送我,天啊那時我才小五吧,完全不能理解什麼是:子時得陽氣,而丑則雞鳴;寅不通光,而卯則日出;辰時食後,而巳則挨排;日午天中,而未則西磋……



才一頁,就讓媽媽傷神解釋了一整晚,我猜測其實她也看不懂,就沒再繼讀問下去,逕自逡尋著「孫悟空」、「孫行者」、「齊天大聖」、「潑猴」、「弼馬溫」……等熟悉字眼,一本至今未看完的全本《西遊記》,讓我;體會「書要自己讀,不要靠別人」、「別人選的書不一定適合我」的道理。



升上國中之後多了一個有趣的活動,每到寒暑假開始,就跑到專賣參考書的店,去看老師「將來」要教的東西。開學後,閱讀的成果反映在成績上,同學老問我一天花多少時間讀書?使用了幾套參考書?我那時傻里傻氣,都說:「沒啊,回家都看電視,參考書只有用一套……什麼你們晚上去補習班?幹嘛一樣的東西要再學一次?」然而每當我這麼說,同學都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。不知道為什麼,我的書沒有教我如何圓滑與人應對。



高中時,校內圖書館平易近人,我特喜愛上午時侯入館,彼時紙塵未散,陽光透入窗內,日式窗框顯得輕盈靈巧,不若其餘時候看來那般樸拙板重。空氣裡瀰漫些微潮濕的光陰,閱讀的類別為之浸潤,擴散出更寬廣的可能。在那裡,流失的與獲得的視野,呈現難得的平衡。不過,由於我只愛啃著課外書,諸如漫畫、小說、科普、繪本、雜誌……什麼都好,來者不拒,從此成績直線下滑,變成班導急於搶救的沉淪階層。好在圖書館毀了我,也救了我,升高三的暑假,在文化局圖書館普通閱覽室讓各科參考書「監視」了一個多月,重覆著無奈且缺乏變化的苦讀生活,朝九晚九,閱覽室壓根是個巨大的加護病房,考生們都是心電圖近呈水平的病人,死疾之中,竟覺得教科書看久之後,愈發可愛起來。



久而久之,圖書館「不必然」是看書的地方,有時候百般聊賴待在家裡,就會想往圖書館或者書局跑,僅僅是想聞聞人書混雜的氣味,恣意在書架間徘徊,隨機取閱,覺得這樣過日子真好。偶爾溜去兒童閱覽室晃晃,聽聽小男孩小女孩的笑語,回味小時身影,猜想他們長大之後,是否也會將這個可愛的小空間視為閱讀的起點?



大學時期,常履至大安區藏書甚豐的師大圖書館,那是個類似環狀的「馬桶蓋型」八樓建築,至今仍是我最愛的圖書館,如果有了舒適的家,還會想要往別人的屋子跑嗎?這就是師大圖書館給我的感覺。已經數不清在裡頭待過幾個聆聽晚安曲的夜晚,只知道從大一開始,有段時間日日進館讀半小時以上微積分,用來紓解被當的危機,小時候爸爸讀的書,原來是那樣耗費一個人的時間與精力。更想不到的是,後來我脫離了本該讀的物理數學化學,轉換領域,往中文古籍裡鑽。但是,讓我變身成中文蠹蟲的,是微積分?是圖書館?還是小時候媽媽送的全本《西遊記》?



下高雄念研究所後,跟書的接觸場合多半是書局,有一整年在校內附設書局消化下肚的晚餐,然後不知節制地買書回家,學校總圖介於書局與校門間,天天三過館門而不入。直到圖書館整修完畢,才有那麼一點點像個值得久居之地。其實它的肚腹並不像外表那樣空虛,雖然椅子實在難坐,分類有點怪異,但是書還是書,圖書館還是圖書館,我還是我,只要願意,我們隨時都能夠擁有彼此。



有幾日我試著在學校待到閉館,並沒有找到多少資料,帶來的書也才翻了幾頁,卻有熟悉的感覺重新滋長,那是一種好像在自己家裡頭閒晃般的輕鬆怡然。閉館的音樂輕快悅耳,還書車上高疊的圖書陶醉得快要傾倒,畢業的季節快到,過陣子五樓研究小間的鬥士們要迎接的是另一首關於告別的音樂,也許那正是我的驪歌。



那麼到明年夏季前的這段時間呢?希望能常常帶著愉快的心情,來和圖書館見見面,「嗨,我又來了!」也許每次都會這麼樣地打聲招呼吧。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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